發布時間:2020-03-06 來源:安徽作家網 作者:安徽作家網
等你在春光里
馮德斌
正月初八晚上,剛丟下飯碗的辣子嬸便進入牛頭拐村文化廣場,以前,辣子嬸總是第一個到達廣場,把低音炮放在廣場的東南角,生怕被別人占了她們的位置,每次到了廣場之后,她不停地催促老友們趕緊過來,尤其是拉二胡的老“磨”二寬,錐子都攮不動。據說當年鳳玲約他私奔,就是因為他太磨嘰,剛上客車,屁股還沒挨上座位,鳳玲就被追來的娘家人從車上拖了下去,揚州沒下成,二寬還被送進派出,家人四處求親告友才把他弄出來。
而今天,辣子嬸一進入廣場,以為是走錯了地方,以前那些“老大難”卻都先她一步到了廣場,就連那個最磨嘰的二寬也到了。
村主任二牛看著大家走進廣場,他那猴子腚似的腮幫像抹了潤膚露,漸漸地舒展開來。
進入2020年春節以來,由于新冠肺炎疫情形勢嚴峻,牛頭拐村已經封村一個星期了,可把村里的老人們憋壞了。平常的每個晚上,雖然沒有招呼,也沒有人通知,但他們好像事先約好了似的,拖上低音炮,拿著二胡、琵琶、笛子等樂器到村里的文化活動中心廣場,吹拉彈唱跳,一鬧到半夜。
但今年這個春節,新冠肺炎疫情使老人們本想熱熱鬧鬧過個年的想法不僅沒能實現,反倒連日常的生活秩序都給打亂了。
那天二牛正拿著喇叭在村里巡防宣傳:“老少鄉親們,沒事別出門,新冠肺炎是瘟神;出門別聚集,聚集易染疫……”還沒講完,辣子嬸的電話把他的話筒給堵上了:“二牛小乖乖,你安的什么心?你不讓別人出門,那你為什么不呆在家里?”
二牛說:“我倒是想呆在家,可這疫情防控工作誰來做啊?”
“你呆在家老娘來做。”
“我的姑奶奶,這才一周的時間,咋跟吃胡椒粉似的嗆人呢?”
“你要是在家呆上一周,我保你牛腿都悶熟了。”
“那等疫情結束,我請你吃牛腿。”
“我呸,老娘才不稀罕你那牛腿,老娘要去廣場吼一嗓子那才過癮。”辣子嬸的語氣就仿佛她已經站在廣場上。
二牛一聽她要去廣場,兩條“牛腿”不由得一哆嗦,她去廣場吼一嗓子不要緊,那村里還不炸了鍋,到時候想捂都捂不住!
二牛正自暗暗叫苦,二寬叔的電話又打來了:“二牛啊,這疫情什么時候能結束啊?再這樣下去,沒病都要悶出病來了。”
“二牛啊,你是大家選上來的主任,上邊的政策當然要執行,下邊民聲你也不能不聽罷?”七大爺的電話分明是在責怪他。
二牛生于斯長于斯,他理解老人們的心情,就像熟透自己的掌心紋,雖然繁復各異,但脈絡清晰。
現在,雖然村民家家有電視有電腦有手機,每天網上娛樂節目豐富得比田里的稗子,好看,但離生活太遠。他們每晚圍聚在廣場,拉著二胡、彈著琵琶、吹著笛子,唱著走調的曲子,卻聽得如癡如醉,就像看著屋里滿倉的糧食感到踏實舒心。他們嗑著自家土灶上炒出的瓜子,嚼得津津有味。
他們一邊聽著歌,一邊吃著零食,但嘴還不閑住,他們在家時,像個悶罐子,一天也懶得說上幾句話,但他們一到廣場上仿佛有說不完的話。
可是眼下,新冠肺炎肆虐,上級嚴禁聚集,是絲毫馬虎不得的,但鄉親們又習慣了每晚聚集在廣場唱歌跳舞拉家常,何況現在是春節,正是走親拜友的時候,如何讓村里的老人們在家呆得住呆得好呆得有樂趣,不再感到憋悶得慌,二牛的心糾結得像根雞腸子。這時,手機短信響了:下午三點,鎮里召開疫情視頻通報會。有了,他打開電腦建了一個聊天視頻群,取名“牛頭拐村文化廣場”,讓村民掃碼進群,并教會他們使用的技巧。
當辣子嬸吃過晚飯打開手機進入“牛頭拐村文化廣場”視頻群時,所有人鼓起了掌,辣子嬸像平常一樣,大大咧咧地說:“唷,這搞的,還跟迎接大領導視察似的隆重。”
二牛說:“你不是領導,但你是我們村的驕傲。”
辣子嬸道:“去,去,一邊呆著去悶你的牛腿去,我還等著吃你的牛腿呢。”
二牛不怒反樂:“辣子嬸,牛腿一定會請你吃的,只是今天的新聞我們都看到了,我們縣醫療隊馳援武漢,領隊的可是根柱唷。”
根柱是辣子嬸的兒子,大學畢業后分配在縣醫院,如今是感染科主任。
二寬說:“根柱給我們牛頭拐村長了臉,爭了光,下面我們把這首《為了誰》,獻給根柱,也獻給辣子嬸。”
辣子嬸忙擺手說:“別……別…… ”
辣子嬸從來說話沒打過結,但今天不知道怎么搞的,她越想把話說利落,卻越是說的嗑嗑巴巴,她一著急,來到了自家的承包地前,地里的麥苗正在冬眠,她蹲下身,像撫摸孩子一樣,親昵地撫摸著熟睡的麥苗,突然,一聲爆裂,她驚懼地張大眼睛,連連向旁移開幾步,爆裂聲停了,腳卻在往下沉,她仔細一看,冰凍的土地裂開了一道道口子,腳下的土地變得舒松柔軟,一股新鮮的泥土氣息從裂開的冰縫中如花般綻放開來,沁心入脾,頓感天廣地闊,她聽見麥苗在拔節,看見燕子在銜泥筑巢,灣里的小溪舞起了長袖,她忽然想起,還有三天就是立春了,冬天就結束了,她們又將開始新的一年勞作了,想到這,她在心里對根柱說:“兒子,加油,等你回來媽給你做小蔥炒雞蛋吃!”她轉身望向湖北方向:“武漢加油,我們等你在春光里!”
鄉親們也隨著她大聲喊道:“武漢加油,我們等你在春光里!”
作家簡介
馮德斌,安徽省作家協會會員。有作品刊發在《中國報告文學》、《作家報》、《北京文學》、《海外文摘》、《散文選刊》等二十幾家報刊雜志,出版短篇小說集《傷著痛著依然愛著》等。曾獲中宣部等單位主辦的“讀好書 促和諧”全國征文三等獎等。
周大媽的壽宴
朱幸福
年前,周大媽把大兒子叫到面前,說:“阿根啊!過了年我就80歲了,你們要真想給我做壽那就做吧。”阿根立刻興奮地說:“媽您終于想通了,我跟弟妹們早就商量過了,就選大年初六吧,春節放假,大家都有時間參加。”周大媽說:“行啊!要辦就辦熱鬧點,把家里養的那頭豬和兩只羊都殺了,雞鴨鵝家里也都有。難得辦大事,不要舍不得。讓孩子們都回來,照個全家福。錢,我早就準備好了,這些年你們給的錢我都沒用,有4萬多。”阿根說:“錢你還是自己留著吧,壽宴費用我們兄妹四個人出。”周大媽說:“有什么你的我的?我一個老太婆,一不抽煙二不喝酒三不賭錢,要許多錢干嗎?”“行行行!就按媽說的辦。”周阿根知道母親一生不容易,吃了許多苦,才把這個家支撐下來的,所以他對母親非常孝順。
其實,周大媽還是周大嫂的時候,丈夫生病死了,留下了一大筆看病的債務和4個未成年的孩子:阿根14歲,二根12歲,老三、老四都是閨女,分別是10歲和8歲。周大媽本想找個男人入贅,幫忙養孩子,但她當時那樣的家庭,哪個男人也不愿輕易涉足,周大媽干脆就不找了,咬著牙堅持把4個孩子養大成人。阿根很懂事,剛上初一就主動輟學回家,承擔起父親的重擔和義務,幫母親種地、料理家務。不久,分了單干,雖然農活累點、日子苦點,一家人也熬了過來。等周大媽60歲時,阿根已經結婚成家,二根也大學畢業分配在省城機關工作,老三在外面打工,老四也上了醫科大學。眼看著苦日子終于熬到了頭,阿根就想給母親過個60歲生日慶賀一下。周大媽不肯,說還有三個孩子沒有成家呢,我過生日還不被別人笑話?到周大媽70歲時,阿根又提起給她過生日的事,周大媽連連搖頭說不行不行!現在大家的日子都好過了,許多80、90歲的人都不做壽,我70歲還嘚瑟個啥?煮一碗面,臥三個雞蛋,我就滿足了。阿根一聽淚就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轉。雖然家里很窮,但每年他們4個人的生日,周大媽都會記得給他(她)煮一碗面,臥三個雞蛋,而周大媽自己的生日具體是哪一天?他們四個孩子誰也不知道。等周大媽快80歲時,周家老四已是上海一家醫院的呼吸科醫生;老三一家在昆山辦了公司,業務很好;二根也是個處級官員了。看著三個弟妹都成家立業,阿根也很有成就感。作為老大,雖然在家種田,但他能吃苦,肯動腦筋,辦了家庭農場,當了村民小組長,還是共產黨員。他的兒子在縣政府部門工作,女兒在學校當老師。這樣的家庭,在當地很受人尊重。這時候給周大媽做80大壽,確實是水到渠成的事。
年夜飯后,阿根的兒女們都回了縣城。周大媽和兒子坐在客廳里邊看春晚,邊守歲。兩人又聊到做壽的事,周大媽問阿根:“事都安排好了嗎?”阿根說:“都安排好了,酒菜都落實了,辦酒的桌子、凳子、器具,燒菜的廚師、幫忙的服務人員都安排好了。煙花爆竹買了3000多元,大蛋糕訂了個直徑一米的,攝影攝像的師傅我都請好了。”周大媽說:“盡量想周到點,照顧不周,親戚會生氣的。再告訴你弟妹他們:送多少錢、多少東西都不要!我只要他們人都回來!”阿根就說:“我再給他們發微信落實一下。”
春晚進行到一半的時候,周大媽發現幾個主持人突然說起武漢肺炎封城的事;大年初一,電視里又說部隊、地方派醫療隊去支援武漢的消息;大年初二,周大媽發現每年都來拜年的娘家晚輩一個也沒來;再就是阿根從村里開會回來說,全村的人都呆在家里,不準隨意走動,湖北特別是武漢回來的人要及時匯報。村里的麻將室封了,廣場舞也不讓跳了,外面的人都戴起了口罩,村口有人盤查來往人員身份。周大媽還感覺到阿根有什么事想和她說,但好幾次都欲言又止……其實,周大媽早就從這緊張的氣氛中看出了端倪,知道武漢肺炎會人傳人,還很難治,就對阿根說:“這幾天,我左思右想,還是決定壽宴不辦了,你通知一下家里所有親戚朋友都不要來了。”阿根遲疑地說:“都準備好了,要不還是辦了吧。”周大媽斬釘截鐵地說:“不辦了!要是大家參加我的壽宴傳染上這種肺炎,我不是要背上千古罵名?還是把多余的菜給隔離觀察的人家送去。”
正月初六中午,從村口值班回家的阿根親手給母親做了一大碗長壽面,里面還臥了三個雞蛋。阿根將面端到母親的面前說:“祝媽媽生日快樂,健康長壽!”周大媽的臉上流露出一絲幸福的微笑。這時,阿根幾個弟妹的視頻電話接二連三地打了過來,二根說:“我在省城防控一線祝媽媽生日快樂!”說著,朝視頻中的母親鞠了一個躬。老三說:“我們在昆山家中祝媽媽健康長壽!”說著在客廳地上給她磕了個頭。老四說:“我在武漢一線祝媽媽春節快樂!春暖花開,我再回家看您!”
周大媽的淚涌了出來:“孩子們,春暖花開,娘等你們回家!”
作家簡介
朱幸福,筆名:紫竹成林。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、《鳩茲鳥》文學季刊主編。出版小說散文集《太陽雨》《泥巴墻頭臘味香》《門燈》等多部,作品曾被多家選刊轉載或收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