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 醫(yī) 大 夫
代應(yīng)坤
歐陽鐸只讀了3年私塾,爹就不讓他進(jìn)學(xué)堂了,他哭了幾場,爹也不理他,讓他哭,等哭得差不多了,在一個初秋的早晨,帶他上烏蒙山。
烏蒙山山峰高,懸崖峭壁,霧氣騰騰的,除了砍柴人和采中草藥的,幾乎沒有人出入;這里聚集了不少蛇,十多個種類,常見的有劇毒的眼鏡蛇、金環(huán)蛇,也有無毒的赤鏈蛇、翠青蛇;這里的中草藥多得出奇,山上的一草一木皆可入藥。
歐陽鐸上午跟著爹采集中草藥,午飯后,三三兩兩的求醫(yī)者,斷斷續(xù)續(xù)往家里趕,爹忙著望聞問切,他就在一旁做搭手,一刻也不閑著。
這樣的日子過了不短時間,歐陽鐸有些飄飄然。他爹上集鎮(zhèn)剃頭那天,家里來了不少求醫(yī)者,比往常都多,屋里屋外站滿了人,歐陽鐸一屁股坐在爹的扶手椅子上,說,實在等不及的,到我這兒來,瞧我的手藝!
人們上下打量著歐陽鐸,微笑不語,沒有人動彈。
一個捂著肚子嗷嗷叫的中年男人,臉色蒼白,一頭一臉的汗,被家人架到歐陽鐸跟前,家人說,閑著也是閑著,交給你了!
歐陽鐸只簡單看了看,就掏出銀針,對著病人的腹部、腳拇趾扎了幾針,一袋煙工夫,病人安靜了,像換了一個人似的。
爹回到家時,歐陽鐸已經(jīng)接待了4名病人。爹滿臉狐疑地看著兒子,說了聲“瞎胡鬧”,便把已經(jīng)診斷過的病人復(fù)診了一次,爹倆的診斷差異不大。
爹是在那年的夏季過世的。天剛蒙蒙亮,他就背著竹簍踏著露水,到山頂采集“云霧草”,不料腳一打滑,滾下山坡。這位謹(jǐn)小慎微的中醫(yī)郎中,沒有被烏蒙山上的毒蛇襲擊,也沒有在配藥、試藥時中毒,卻輸給了4200米的山峰。
17歲的歐陽鐸接替了父親的營生。父親生前的三句話他記在心上:上山防蛇,下山防坡,試藥防毒,別的不要防。
歐陽鐸的診所出奇地紅火。爹爹在世時,雙門鋪一帶的人,從來沒有來求醫(yī)過,他接手才二年,方圓二十里地的病人都來了。這其中的原因,除了歐陽鐸的醫(yī)術(shù)地道之外,與服務(wù)態(tài)度也有關(guān),他總是笑瞇瞇的,沒有脾氣,就連意中人被人橫刀奪愛,他似乎也沒有強(qiáng)烈的反應(yīng)。
歐陽鐸跟司馬坦都是大邱莊的,而且還是一個私塾老師教的,當(dāng)初,如果不是歐陽鐸爹中斷了兒子的學(xué)業(yè),這兩位同門兄弟還真的有一爭:巴掌大的地方,只能有一個教書先生,誰當(dāng)了,那一位就沒有了營生。命運之神很公平,居然讓歐陽鐸當(dāng)郎中,司馬坦做教師爺,井水不犯河水,多好!
插曲與那場喜酒有關(guān)。一次,鄰莊的蘭蘭隨爹到大邱莊吃喜酒,帥氣而斯文的歐陽鐸讓她眼睛一亮,兩個人躲在屋后說了不少話。
這一切沒有逃過司馬坦的眼。
喜酒之后,蘭蘭突然有了暈恙,她就三天兩頭來找歐陽鐸。來一次,弄點藥,回家就有了效果,但效果頂不長,隨便犯。
某天,歐陽鐸正給蘭蘭把脈,蘭蘭爹鐵青著臉跑過來,拽起蘭蘭就走,蘭蘭不走,被爹重重打了一巴掌。
蘭蘭爹是保長,一言九鼎。任憑蘭蘭怎么哭怎么鬧,幾個月后,蘭蘭進(jìn)了洞房,新郎官是司馬坦。
那些年,司馬坦和歐陽鐸見面也不講話,司馬坦的家人患病,跑外村治療。一次,蘭蘭抱著二孩來到歐陽鐸的診所,屁股剛挨板凳,司馬坦氣喘吁吁地跑來,說了聲“賤貨!”捉住蘭蘭的胳膊就走。
歐陽鐸的名氣就像盛夏的莊稼,拔節(jié),瘋長。除了縣城那家醫(yī)院,沒有一家診所有他的紅火。別的郎中就罵:掙那么多錢干啥?早晚摔死,讓眼鏡蛇咬死!話傳到歐陽鐸耳朵,他不吱聲,依然采藥、配藥、試藥,徒弟他不敢用,怕出事。
這天深夜,歐陽鐸被急促的捶門聲驚醒,一看,是司馬坦和蘭蘭爹幾個人,蘭蘭生下孩子后,出現(xiàn)大出血,也不愿到歐陽鐸診所,蘭蘭爹一巴掌劈過來,才把女婿打醒。
望著沒有一絲血色的蘭蘭,歐陽鐸也不說話,只管忙,快天亮?xí)r,蘭蘭頭一歪,去了。
次日,司馬坦一紙訴狀遞到縣衙,歐陽鐸被推推搡搡弄進(jìn)縣衙,歐陽鐸雙膝跪地的那一刻,仰天長嘆:爹,您教我一輩子防山防蛇防藥,唯獨不教我防人,這世道,唉......
作者簡介

代應(yīng)坤,安徽省作家協(xié)會會員,壽縣作家協(xié)會副主席。作品散見于《小說選刊》《微型小說選刊》《四川文學(xué)》《微型小說月報》《鴨綠江》等刊物。獲得省級三等獎以上獎項20余次。被選入作品集、排行榜、年選86篇。出版《尋找阿依古麗》等3本文學(xué)書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