發布時間:2018-01-30 來源:全國書目報 作者:曉寧
與兒童文學作家做朋友,是一件有意思的事。他們常常會以兒童的視角打量周圍的世界,清澈、溫情而有趣味,許多看似微不足道的事物也會扣動他們的心弦。有時,他們又會迫不及待地與你分享他們的故事,無論成形或是不成形,總有一點發現的欣喜伴著些許洋洋得意自然地流露,還帶著一些兒童式的可愛的執拗。
薛濤就是這樣的。這些年,看著他一路寫來,從輕靈飄逸的蒲公英女孩兒,到亦真亦幻的翻版山海經故事,或是沙漏執著堅守的小城池,直至香格里拉上令人熱淚盈眶的白馬與少年,筆者深諳,作為一個虔誠兒童文學藝術探尋者,他一步步找尋塔尖上的明珠,無論曾經有過怎樣的彷徨與躊躇,他終究是越來越接近,那里是他兒童文學王國的神靈所在。那些令人過目難忘的主人公,作者賦予他們魂靈,他們仿佛作者的第二個自我,他反復書寫,傾情訴說,將文學理想鑲嵌進每一個人身上。雖然每個故事情節不同,你卻能發現他們與作者隱秘的精神聯系,他不能忘懷于腳下的堅實厚重珠土地,卻又向往自由人性的放飛、與星空的溝通對話;他體恤世間萬物,特別放不下植物動物,因為它們與人是平等的,甚至比人更高貴;他最害怕人與人之間、心靈與心靈之間的不溝通、不理解,因而克服內心寂寞是人一生的事情。薛濤試圖用兒童文學四兩撥千斤之力,呈現生命的最繁復最有華彩的內涵。
這一次,我們迎來了《形影不離》。小說很顯然是一個作家創作成熟期的作品,其主題很多義、很隱蔽,敘事中充滿了很多旁逸斜出的思考,諸如反映對人生的思考與心態、對不同價值觀的沖突與接納,對人生于世終極意義的追尋,以及世界與我、我與世界的關聯,親子的關系,星空、大地、自然與人類的依傍關系等等。作者賦予了故事和人物多層次的內涵,卻又以單純而明凈的符合兒童心性的方式來表達,體現了他對兒童文學的深度追求和嫻熟的文體駕馭能力。
故事從12歲的戲校女生小菊自作主張實施“休學計劃”,去尋找京劇梅大師的冒險之旅開始,記錄了她一路經過風鎮、細墨河、桃花吐,與青蛙小尾巴、烏鴉為伴,邂逅了玲瓏奶奶、琴師等人,經歷了大自然中的野外生存,體驗了真實與奇幻的世界,最終成功地見到了梅大師,還意外地與浪跡天涯的父親相會故事。雖然主人公經歷了幽閉、怪異的超現實主義的風鎮,又有一段真實的野外生存經歷,還結識了許多人、動物,情節可謂曲折奇幻,可它又不同于一般意義上的流浪記、歷險記,顯然作者的寫作著重點不在情節而在人物性格與形而上的思考,所有的外在情節均是服從于小說主旨,即人與星空與大地對話、依存,從肉體到精神的皈依,與二者的靈魂形影不離。
父親,作為全書中很少露面的人物,卻扮演著小菊的追蹤者、保護者與精神導師的角色,也負載了作者更多的理想人格。他在小菊形而下的現實生活中是缺位的,然而他一直在探索與追尋的路上。他是生活形而上意義的代表,是與星空與大地與內心對話的思索者,在精神的世界里與小菊是形影不離的伙伴。他適時地出現,伴隨著冒險之旅中的女兒,不斷地對話溝通。他自己也在旅行中探求,尋找著生而為人的終極意義。當他遭遇雷擊之后的重生,結尾意外地與女兒重逢,也意味著這一場形而上的思考勢必會有一個結局,無論多么孤獨的人內心也要有人間溫情的依傍,大地讓人終歸于平靜。
小說同時賦予了主人公小菊一種不按常理出牌、敢于挑戰庸常的現實生活,堅強樂觀的性格。在她的身上我們讀出了沙漏般執著的個性,讀出了龍雀一般與自然萬物的和諧關系。無論經歷了怎樣的困難,她都能勇敢地去面對,去解決問題,因此這個人物身上的勵志意義也非常明晰的。小說對自然與動植物的鐘愛,同時也為它們唱響了生命高貴的頌歌,將“獸類的人性”寫到了極致,那細墨河邊令人難忘的老熊,開始因為與小菊的無法溝通,似乎成為陌生的“敵人”,老熊的寂寞無人能懂,而在他們自然而然的相處當中,漸次從默默的關注到惺惺相惜,最后老熊在背后用力推木筏,助小菊一臂之力,人性的和諧之美,萬物的共生之趣瞬間躍然紙上。
作為創作成熟期的小說家,作者在筆法上更多了一份暢達與從容,敢于枝蔓斜出,看似不經意的勾畫往往意味深長。從第零章開始循環至第零章結束,既是敘述上的策略,又意味著生活的循環、圓滿的歸零。小說有豐沛的故事,卻又不刻意追求故事性,將主人公的幾段奇遇散開來寫,有時候又似有似無,更多點染了生活的理念與心態,思考著人類與世界的關系。這樣,才能同時兼顧兒童讀者的故事性需求與兒童文學藝術高度的抵達,令不同的人群從中讀出不同的風致。
故事總有終結,生活卻要延續。兒童文學所要完成的終極任務,莫過于以故事揭示生活的本質,讓讀者體嘗現實生活所不及之處,豐富其情感,充實其心靈,健全其人格,在未來征程中更有力量、有擔當。一如薛濤這樣作家,一如《形影不離》這樣的作品,永不停歇地探究生命何以抵達,人類何以自持,靈魂何以皈依,獨異的個體又如何如夏花般絢爛,都將是兒童讀者的幸運和偏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