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期，我省作家戚佳佳短篇小說《梅開有時》發表于《太湖》2023年第5期；短篇小說《渡口》發表于《延河》下半月刊2023年第8期；短篇小說《滿山都是杜鵑花》發表于《短篇小說》2023年第10期；短篇小說《吊在樹上的傷疤》發表于《廈門文學》2023年第8期。

吊在樹上的傷疤（節選）

戚佳佳

1

好多年了啊？

頭發都白了，頂的周圍發出肉色的光。我坐在后座，習慣性地抬手撫了撫寸草全無的腦門，貪婪地張開口，呼吸著從窗口涌入的新鮮空氣。即使不問，我也知道，是接近故鄉了，只有故鄉的風才會那么細滑、輕柔，充滿了母性的溫存。我太熟悉的又已陌生的故鄉的氣息。我想直直身子，可我沒動。

小木的頭歪在我身旁的座位里，它已經睡著，融融的毛發像一張暖貼，偎著我右側的大腿。這一路，新鮮勁讓它身上的火苗像被點燃，爪子扒著車窗，眼睛滴溜溜地轉，不時也畏懼地回頭看我，卻難掩眼里的新奇、興奮。

車子在崇山間盤旋，路像刀片般向前鋪展，我微瞇著眼，內心早已是波濤洶涌，女兒偶爾從后視鏡里看我，要是讓女兒看到我的眼睛紅紅的，潮潮的，怪難為情，還是別讓她看到為好。

早幾年，老伴離開，女兒見我出出進進總是一個人，形單影只，她又忙，撈不到時間陪我，就說要我養一只狗，我沒同意，沒想到，她竟自作主張地抱了一條小狗來，遞我跟前說，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，它也是小木，給你的。我大張嘴，瞪她。女兒卻跟什么事也沒有地笑著說，什么事我不知道，想瞞我？女兒手里的小木等得不耐煩，向我伸直雪一般白的身體，這一身不摻雜色的絨絨毛發，干凈的閃著亮晶晶的光，它黑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看著我。我的身體不自禁地顫動了下，腳向后退，這不是我的小木，我的小木的毛發是黃色的，泛著土氣，長而凌亂。我沉默著低下頭抬起頭，又搖搖頭。小木看著我，見我不接，眼神黯淡下去，眼皮將耷不耷時，我的身體像被什么扎了，抽動了一下。那眼神里飽含的憂傷和失望，我太熟悉了。

小木，我的小木。

我顫巍巍地伸出手，它卻嗚嗚著縮進女兒的懷里，不再看我。我的手停在半空，又惶惶抽回，右手習慣性地撫撫空白的前頂。

我的心糾成一團。

別怪我，雖然過去這么多年，我還是不能接受另一只狗，即使它叫小木，也不行。女兒說，既然對過去的事念念不忘，為什么不回去看看？你越是回避，越無法過心里的坎。也許看看，就放下了。

也許吧。

一切像是一場夢，故鄉，我曾帶著憎恨、仇視，并發誓再也不會踏進的地方。如今？也許真的是老了……

那些閃亮的，灰暗的，存在記憶里，揮之不去的，像初春里的種子，一齊從心底里翻騰出來。

......